春暖篇<一>
陽春三月,故國正是茶花綻開的日子。此地不易見到茶花的芳蹤,但滿樹梨花,亦不失陽春的妖嬈。春天來了。
生長在南方,溫暖的天氣並不陌生。生平第一次身處北回歸線以北,是到美國唸大學以後的事。小鎮裏的大學生活沒有什麼都會的風采與浪花,每天除了唸書,還是唸書。不過,第一次領略北國冬春那別有一番味道,卻就在這寧靜的小鎮。
十多年前的事了。那一年入冬,有一天展卷競日後,倦極而眠。夜半醒來,萬籟俱寂中,隱隱聽到一絲絲幾乎察覺不出的"沙沙"響。這般輕柔,但又是如此悅耳,以前從來未曾有幸聽過的。
登時睡意盡消。翻個身讓自己躺得更舒適點兒,然後屏息細聽。沙沙聲似乎清楚了點,從窗外溜進來的。音量拿捻的恰到好處,再小聽不到,再大可就破壞了這如詩般的美聲了。不欲打擾這細碎如水波的聲響,盡量把呼吸聲減至最小最小。
很冷,也很黑。碎玉般的沙沙中,忽然想起了音樂來。從格里歌利小唱到<<半個月亮爬上來>>,天南地北,古今中外,想找一段旋律比美此刻那優雅的細碎。但,找不著。這一片細碎,隱隱的沙沙響,極柔美,把音樂都比下去了。
忍不住悄悄地推開被子爬起來,在沒有暖氣的寒夜中,躡手躡腳地走到窗前,掀開布帘,眼前一亮。哈,明白了:在下雪呢!
第一次看見下雪。
冷。懶得找衣服,順手把被子撈過來往身上一裹,忘乎所以地在黑暗中望著外面的飛雪。那美妙的沙沙響,原來是朵朵雪花輕輕的落下來,落到窗外的灌木叢葉子上的那聲音。"沙沙......沙沙......"地。
多安靜啊。小鎮,還有寬廣的北美原野,正在雪夜的夢鄉裏沉沉地睡去。大概只有我這初來作客的南方人,正披著被子在黑壓壓裏驚喜地望著這輕輕落下的雪,聽那雪花和葉子輕輕的歌。誰在獨唱?誰是伴奏?說不出。出類拔萃的組合,何必主次?冬夜中,葉子和雪,悄悄的,靜靜的,卻歡快的歌。
灌木叢上鋪了一曾白雪。雖然是在無星月的夜,雪還是亮亮的,往窗這邊送過來斑斑灰白的光。往遠處望去,夜色中,樹木正伸出多丫的手臂,熱情地款留住來訪的飛雪,黑黝黝的樹丫上一團團的白。
靜立良久,寒冷終於令我再蜷伏到沙發上。終於在沙沙聲中變得模糊去。朦朧中,看到許多印象中的雪景,林海雪原,齊瓦歌醫生......,還有林沖雪夜上梁山。"活做夢",楞了一下,我迷糊地想:"北美的冬夜,哪兒來的林沖呢?"。
那沙沙聲還在響。擺弄了一下被子,把自己蓋的更嚴實一點兒。聽著這沙沙聲,忽然樂了。
創作,演奏,苦練,比賽,天底下沒有誰能夠寫出,演出,練出,或者賽得過這沙沙響碎玉般的天韻。造物主讓他指頭所造的飛雪和灌木叢合作這雪夜的歌,輕描淡寫,把人間的超級天才們全比下去了。
被窩裏暖和和的,我想我是快睡著了。可是飛雪和灌木叢合奏的天韻,似又一直輕柔地縈繞在我耳邊。"沙沙......沙沙"地。
"噢,在下雪呢",我想。
【写于99年4月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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