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來


 

        天低雲暗,淫雨連綿。蕭瑟中,細雨粉粉揚揚地,隨風粘到臉上,樹上,枯枝上,落在小路上,外套上。獨個兒行走在濕漉漉舖滿落葉的小路,風吹來,雨飄來,雖然哆嗦蕭瑟,但周遭無人,唯雨霧寒風濃雲與我,不失也是煩囂以外的千金一刻。

忽然回想起年前在英國的那些天。深秋,溫莎古鎮。

落日,並不很願意彌留。夜幕很快就覆蓋籠罩了河邊的小鎮。一片片的雨雲,在落日最後的一抹餘輝消失後,立即滿佈了天空。夜色中,風吹來,雨灑來,有寒意,更有詩意。路邊的小店,早就關上門了。難見到行人,樹影,在古舊幽暗而且發黃的路燈中靜靜地微微搖晃。

聽著細細的雨滴輕撫著樹葉、落葉的聲音,像淺唱,像輕吟。多寧靜啊,就連遠處偶爾駛過的車子,好像也小心翼翼地,沒有半點聲響。大千世界裏,想不到還有這樣難得的好去處。

寒風細雨,在小鎮古舊的街衢巷陌間獨自走著,走著,走了不知多久,走到終于覺得有點冷,腿有點酸,肚子也有點餓了。夜色細雨中,於是走回到古堡高大黑黝黝影子旁邊那寂靜無人的小街上,推開門,迎著暖意,走進靠著河邊的小餐廳。

燭火搖曵的餐廳里一個客人也沒有。一位溫文、秀麗而略帶英國式含蓄的女孩子帶著,走過滿牆壁的酒架子,坐到靠窗、靠河的座位。燭光,灑落在窗外影影綽綽顔色各異的小花上,河水悄悄地流,倒映著小橋上三數點默默的燈火,偶爾,飄過來流水擦過河岸芳草那輕柔的汩汩聲。

靜靜的餐廳,靜靜的古鎮,靜靜的天地,靜靜的夜色。身不由己,經已半醉。

堂倌在幽影中無聲地走過來。隨便瞅了幾眼餐牌,不耐煩仔細去讀上面的紛紛陳陳,於是吩咐堂倌說:餓了,勞煩替我拿主意,可以嗎?之後,撒開餐牌,側過身子去,繼續享用那花,那燭,那河水,那倒影,那夜色,那古鎮,那寧謐。

堂倌倒上大半杯酒,然後微笑著走開了,仿佛胸有成竹。

端上來熱騰騰的意大利菜湯,鮮美得好像比在羅馬享用過的更為出色。海鮮頭盤,挑一杯德國Piesporter Saar River白酒相佐,帶給舌尖的味蕾予無以倫比的享受和快感;主菜是煎烤羊排骨,烤得微焦,和著汁液填到口裏,香濃美艷,不可方物,配上法國Chateau Cheval Blanc,相得益彰,天衣無縫,連著配菜一道,吃得一點不剩方才罷休,減肥甚麽的,通丟到九霄雲外去了。餐後,吁一口氣,摸摸肚腹,意猶未盡,看看推過來一輛三層的甜品餐車,七色之中,挑一大塊鬆軟的terimisu,上面澆一層淡淡的奶油,就著手上熱騰騰一杯散發著玫瑰香的英國紅茶,今夕何夕,不作他想。

受夠了美式餐點的粗製濫造和東方食肆的鬧鬧哄哄,溫莎堡這一頓晚餐,可以滿足從狹義到廣義的最高審美標準。含蓄的女孩,微笑的堂倌,還有始終沒有露過面的廚師,同樣都是手段高強,功不可沒。

還有英倫秋夜的寧靜。

良久,夜深。結賬,付款,“歡迎再來”,葡萄牙籍的堂倌握手,送客到門口。

出門來,雨住了,一絲月色,幾乎看不見地披灑在古堡高高的牆上。再回到涼風的抱擁裏。昏黃的路燈下,溫莎秋末的夜,寧靜得好像會被腳步聲踩碎。晚風,在泊泊的河水聲中吹來,輕拂微燙的臉。

“我會再來”。溫莎靜靜的夜色中,邊走邊默默地對著夜色中的周遭說

風,捲起片片落葉……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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