涼秋談文

 

秋天宜作文。盛夏之時，光是應付暑氣，便可把人折騰個七葷八素，還能寫出些甚麼來？秋色卻可人如醉，天朗氣清，橫江白露，更況有十五佳色，如水幽月，夜半無人，酹清酒，送思緒，心潮逐浪，確實文思難歇，倘若此時不寫，不啻虛度良宵，可惜。

秋與月的文章詩賦，信手拈來，多的是，有不過爾爾的，如“月上樹梢頭，人約黃昏後”等，雖道盡風月事，但欠風騷，輸文采，只宜黃口道單思，卻亦顛倒古今不少眾生人等，罷了。但也實在不乏佳作。如“暮從碧山下，山月隨人歸”之悠然獨處，“松月生夜涼，風泉滿清聽”之空山曠野，“飲馬渡秋水，水寒風似刀”之淒涼肅剎，“長安一片月，萬戶壽（從手）衣聲”之人情悲壯，不一而足，俱臻化境。至於“舉杯邀明月，對影成三人......永結無情遊，相期邈雲漢”，以及“明月幾時有，把酒問青天......但願人長久，千里共嬋娟”則不可不令人拍案叫絕，單此詩詞，李白東坡當無愧詩仙詞聖，論浪漫情懷，幾乎無出其右者。

惟李蘇之後千數百年，中華代有治世之能臣，亂世之奸雄出。此君也，人可怪傑，論人品，晚生是不敢恭維的。不過論到詩書文字，怪傑卻不為失千古一絕，詩詞造詣，不失可與李蘇交相輝映，其借月抒情之作，調寄<<蝶戀花>>一首，辭意絕佳，可入曠世，楊柳嫦娥，吳剛玉兔，至下厥妙筆生花處，有“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”絕句，雖未便教人讀後淚飛如雨，但感人猶甚，今古縱橫，達此意境的，便不是空前，也大概也是絕後了。由此想來，怪傑亦性情中人，更不失才氣橫溢，能文能武，可惜罪惡之中泥足深陷，雖位極人臣而落得終生寡歡，更有甚者，"攪得週天寒徹"而不惜生靈涂炭，可見文才武略，是拯救不了家國人丁的。

文章有東坡<<前赤壁賦>>，王勃<<滕王閣序>>，盡皆膾炙人口，不可多得。東坡文“縱一葦之所如，凌萬頃之茫然。浩浩然如馮虛之御風而不知其所指。飄飄乎如遺世獨立，羽化而登仙”令人讀之有出煙波，抵雲漢之感，而後儼然更有樸素唯物論的哲理，不知為何居然未蒙當年梁效任思忠輩青眼而大事鼓吹？至於<<滕王閣序>>，王勃時年十四孺子，冠蓋間，大概只有叼陪末座的份兒，卻得一紙奇文，雷驚電閃，文思造極，料無異議。更有一番佳談，於此與同好共享。典載：都督閻公不之信（勃年十四，漁夫按），勃雖在座，而閻公意屬子婿孟學士為之，已宿構矣。及以紙筆巡讓賓客，勃不辭讓，公大怒，拂衣而起，專令人伺其下筆。第一報云：“南昌故郡，洪都新府”，公曰：“是亦老生常談”。又報云：“星分翼軫，地接衡盧”，公聞之，沉吟不言。又云：“落霞與孤鶩齊飛，秋水共長天一色”，公瞿然而起，曰：“此真天才，當垂不朽矣！”，遂亟請宴所，極歡而罷。

秋月詩詞文中，至令晚生擊節的，非蘇非李，亦非毛王，卻乃是宋張孝祥過洞庭詞一首，調寄<<念奴嬌>>。上厥寫景，有“玉鑑瓊田三萬頃，著我扁舟一葉”句，讀來渾然，風清月白，天高水闊。

但若不讀下厥，則不知因何言妙：“應念嶺表經年，肝膽皆冰雪。短鬢蕭疏襟袖冷，穩泛滄溟空闊。盡邑（從手旁）西江，細斟北斗，萬象為賓客，叩舷獨嘯，不知今夕何夕”。一氣呵成，詞句間，自近而遠而星月而穹蒼，筆墨揮灑間，處處可見亮節高風，叫晚生心儀不已。實難得張公廁身於烏煙瘴氣的中華官場中出污泥而不染，嶺表為官經年，歸來清風兩袖，肝膽冰清，可與素月明河共映澄徹，取西江為酒，擎北斗為杯，相邀萬象於洞庭明月，難怪張公坦蕩忘形，一至“不知今夕何夕”如斯，傳誦千古，當教今古朝野上下的肉山酒海貪官污吏輩汗顏。(99-9)